这是商丘民进会员、商丘市一高教师胡兰英发表于京九文学“讲商丘故事，抒万金家书”栏目上的一封家书。

一明吾儿：

疫情阻隔，职场忙碌，又有两年你没回商丘了。自从你入职深圳，时间不再是日历与钟表的计量，而是夏意和秋心的轮替。三餐四季是否安稳？六欲七情是否平顺？妈妈的世界里都是你。每次你来电话，开场白总是一句：弄啥嘞?慢悠悠的语速，软糯糯的语调，浓浓的商丘口音，理工直男形象荡然无存，俨然小女儿在娘怀里撒娇。久而久之，电话里一听“弄啥嘞”，就知你心情不错，我的心情也就不错起来。

儿子，你离家经年，乡音不忘，为娘我很是欣慰。这让我想起贺知章的两句诗：“少小离家老大回，乡音无改鬓毛衰。”诗人年少离开家乡，暮年重返故里，人生已老，而乡音如故。这是游子对故乡的眷恋，是久别回乡的亲切啊。乡音是故土烙在身上的印记，可以穿透岁月；是祖先融在生命里的血液，恒久汩汩流淌。乡音里浓缩的是故土情深，是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。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：咫尺远，天涯近，故土亲；岁月长，情怀老，思念新；改变了模样，斑白了双鬓，不改乡音，不忘初心……

儿子，出国门，你用流利的英语和外商侃侃而谈；在职场，你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左右逢源；回到家，你用地道的商丘话和亲友谈笑风生。虽历尽千帆，归来仍是少年。你说，在家还是说商丘话更放松、更尽情。吾儿此言，于我心有戚戚焉。有诗云：还乡最爱是乡音，甜美温馨趣意深。句句回归游子梦，声声再现故人心。当下特殊时期，你家乡难回。不过，尊前慈母在，游子不觉寒。电话里和我说说商丘话，多少能稀释一下浓浓的思念。你说，闲暇时和老乡聚会，你们都不约而同说商丘话。奔走在他乡异地，能听到乡音，已倍觉亲切；再有二三老乡一起说，定是其乐陶陶。熟悉的乡音，撩动游子心。乡音就是名片，一听就知哪儿的人。特别是咱商丘话，发音调式词汇多与众不同，简直就是商丘人的金字招牌！

说到这里，儿子，我给你说说咱商丘话的与众不同吧。

有些字声母是sh，到了商丘话里就成了f。说，fo；水，fei；刷，fa；熟，fu……记得大学现代汉语课上，教授讲到豫东方言这一特点，就拿商丘话举例：喝feifei不开，吃馍馍不fu，你fofo这啥事？商丘话就是豫东方言的典型代表。有些字普通话里声母是团音的，如j、q、x，商丘话里就变成了尖音，如z、c、s。姐姐借辆自行车接我，商丘人的发音是：ziezie zie辆自行车zie我；静悄悄，咱说zingciaociao。洗细西习，xi音，到了商丘都是sii；小笑消箫，xiao音，咱都说成siao……     

有人说商丘人说话象剪鞭，就是因为尖音多。你还记得央视那个“你幸福吗？”“我姓曾”的笑话吗？就是尖团音不分造成的。普通话里已消除了尖音，在商丘话里，尖音生命长，可能因为它们扎根在祖先那里吧。咱商丘话里有些字的韵母与普通话也不一样：人家吃的是药(yao)，商丘人吃的是yuo；普通话的勺子(shaozi)，商丘话里就成了shuo dei；梳（shu）头，我们是fo头;月越约哕，yue音，到了商丘话里就成了yuo……诸如此类，不一而足。

儿子，不知你留意没有，咱商丘人说话调式变化比较简单。普通话四个声调，既区别词义，又增加旋律美。而商丘话四声变化不明显，很少三声。普通话的三声在商丘话里就变成一声、二声或四声，四声大多没变化。这样咱的音调就多平直和下沉，听上去既快又艮，短促干脆，一如商丘人的性格：心直口快，憨厚豪爽。这可能是商丘人长寿的原因之一吧。还有，咱商丘话里“嘚”“嘞”特别多，多到无所不在。一段子就是调侃咱商丘话的：可嘚吃啦？吃嘚嘞。吃嘞啥？面条嘚。谁做嘞？大嫂嘚。下嘞啥？豆芽嘚。一些词的后缀是“子”的，商丘话里就成了“嘚”：房嘚，筷嘚，架车嘚......普通话里“的”是一级字，一身兼多职，到了商丘话里，就成了“嘞”。男嘞女嘞，丑嘞俊嘞；你咋来嘞？走嘚来嘞.....儿子，你感觉到没有，一句话后面有了“嘞”，语气立马委婉起来。家哪儿嘞？商丘嘞。这一问一答，亲切嘞很。“你弄啥？”很严厉；“弄啥嘞”？就入耳多了，这是在关心你嘞。这“嘚”“嘞”发音粗朴，声调平直，土里土气，多像乡下大嫂嘚：风风火火，红润脸庞，高声大气，热心快肠；烧锅攮灶，飞针走线；舞锄弄镰，任劳任怨。

商丘话有些词语义特别丰富，简直以一当十。比如“玩意儿”，讨厌一个人，就说他“不是个玩意儿”；没听清别人说的啥，就追问“你说的啥玩意儿？”爷爷拿着玩具哄孙子说“给你个玩意儿”；乡下玩杂耍的，也叫“玩玩意儿的”。“摆拾”一词在商丘话里也是以一当十。让你写作业嘞，你抠鼻子挠头，妈妈会说：别瞎摆拾了，赶紧写。闺蜜迟迟梳妆不完，你就催促：别摆拾了，快迟到了。丈夫到厨房一看，妻子两手面粘乎乎，一锅油热腾腾，就问：你瞎摆拾啥嘞？校长送走检查组，对后勤主任抱怨：这不是摆拾人吗？刚摆拾好的食堂还得摆拾.....这诸多“摆拾”啥意思，商丘人都知道。还有一词“给啥嘞昂”，咱商丘独创，语义更丰富，丰富得只可意会，不可言传。形容事物极度怎么样，不想搜肠刮肚去找词了，商丘人就用“给啥嘞昂”。天阴嘞给啥嘞昂，彤云密布还不够，雨已经在路上了；他坏嘞给啥嘞昂，有多坏？一肚子坏水深不可测；愁嘞给啥嘞昂，问君能有几多愁？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....这“给啥嘞昂”到底给啥嘞昂，此中有真意，欲辨已忘言。不过，商丘人也都知道。

商丘话里这样语义丰富的词语俯拾即是，它们活跃在语言生活里，我们借之表达自我，书写生活，尽意尽兴。

语言是历史的产物，是文化的载体。方言赓续着地方历史，传承着一方文化。咱商丘话的与众不同忠实地反映了商丘的历史地理和人文特征。

儿子，我们商丘历史厚重，文化灿烂。玄鸟生商，王亥经商，成汤都商，火文化兴商。祖于斯的孔子，倡导仁义礼智；生于斯的墨子，主张兼爱非攻。先祖开基创业，古圣厚植文明，浸润滋养出商丘人的优秀基因：淳朴，善良，耿直，热情。市标“商”字，就是大美商丘人的写照：“鼎”形的甲骨文，巍然屹立，沉稳厚重；纯正的中国红，活力四射，祥和喜庆；金色的饕餮纹饰，古香古色，质朴雅拙；钢铸的铮铮骨架，棱角分明，威严刚正。

咱商丘地处豫东平原，是我国农业文明发祥地之一。祖祖辈辈在这片热土上辛苦劳作，工具简单粗笨，昼出耘田夜绩麻，靠的多是人力。稼穑艰难，累到无言。而人情尚暖，重礼重义，亲疏远近，都得寒暄。于是表情达意就力求快捷简便，节约力气，节省时间。

儿子，你试试，声母sh发成f音，是不是省事些？sh是卷舌音，需舌尖上翘，抵住硬腭，软膊上升，气流摩擦挤出方能成声；而f是唇齿音，舌位自然，气流从唇齿间发出就成。j、q、x舌面中腭音，发声时舌面抬高，双唇咧开，气流和舌面摩擦较大，不用力气发不出来；而z、c、s，舌叶龈后音，双唇不用咧，就轻松发出声来，用来交流就快捷多了。商丘话里“嘚“嘞”多，个别词的独创性，一些词的多义性，用来表达既能尽意传神，又可节约成本，何乐而不为！咱商丘人睿智呀！

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，一方人说着相同的乡音。粗朴的声，土艮的调、独有的词，传承发展，约定俗成。就是这个音，就是这种味，就是这些义，就是这份情，熟悉，亲切，酣畅，淋漓。这正是我们的地方标识，是商丘人永恒的印记。儿子，你在深圳识得老乡，凭的就是他们的商丘口音吧！

儿子，你说咱商丘话说着最过瘾，听着也舒服。其实，无论哪国人，都觉自己的母语最优美；不论何方人，听着乡音最动人。丰富的语言，多彩的文化，“各美其美，美人之美，美美与共，天下大同”。尊重各民族文化，就应保护好各地方言。惟其如此，世界才更生机勃勃，异彩纷呈。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，中国方言南柔北硬，风格多样，构成了语言生活中亮丽的风景。但随着社会高速发展，普通话和外语的普及，地方性的语言生态正遭受破坏，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乡音正在消失，方言保护迫在眉睫。如何保护方言，山西太原做出优良示范。市政府成立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，对晋语市声进行采集记录，上传非遗数据库，进行永久性保护。采集对象男士优先，60岁以上，土生土长，不说普通话，这样的方言才更地道纯正。

儿子，如咱商丘也进行方言采集，我就推荐你爷爷。他80岁，世代生活在商丘，不会普通话。前几天听说他不大好，回去看望。他讲了自己的遭遇：夜儿个大清闹，我溜地蹦去浮浮地薅草，一个半拉小嘚骑嘚洋车嘚拐弯嘞，一下嘚把我撞爬啦。嘴巴谷嘚都磕冒血啦，胸克朗嘚胳老拜嘚疼嘞给啥嘞昂，汗褂渣嘚也刮叉啦。我格登嘚拽住他车衣巴嘚，让他包我。那孩嘚佛我装孬。我气嘞卷他。他佛回家拿钱。我怕他缺我，让他佛佛他大嘞名嘚。一听是家后嘞，觉蒙恁跑不了，就放他走啦。你爷爷这商丘话地道纯正吧，简直就是商丘方言的活化石！

儿子，纸短情长，说不尽的商丘话先说到这里吧。

祝安好！

         妈 妈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于壬寅年季夏       

作者：商丘民进会员、商丘市一高高级教师    胡兰英